梦里荷香水潺潺
现在想来,我在中学时期绝对算不上一个安分的好孩子。记得那位知青出身操着北京腔的语文老师在讲解《荷花淀》时,我根本没听进去雁翎队的英勇和水生们的机智与顽强,最撩心弦的竟是“水生女人”的恬静与温婉。青春懵懂时生出对女人莫名的憧憬,便是这般柔顺、低语又不失主见。
向往荷花淀,成为自己少年岁月里无法释怀的一种情愫,总以为荷花深处秀美与安静的“水生女人”永远都在月下用巧手编织着无穷无尽的苇席。那种略带羞耻感的自责和悄悄奔涌的渴望相叠相加,令我惴惴不安。文学的浸润竟使得小小少年对美的萌动、想象在隐秘和忐忑中野蛮生长,不可遏止。
约略三十五年前,我作为N冶中学教师中少有的青年党员,与教育处的一群同志远赴白洋淀接受红色教育,这是我平生第一次走进荷花淀。
万顷淀泊,最美的还是片片团团的荷花。炎炎烈日下她们相拥相挤争芳斗艳,清澈的水珠在荷叶上轻松摇曳,仿佛是喃喃细语的字节跳动,沁人心脾,惹人驻足,令人怜爱不已。
白洋淀荷花的最美之处在于:远望,她花团锦簇,广袤辽阔;近看,她芬芳诱人,晶莹剔透。一望无际的淀泊,汇聚的荷花的美丽、荷花的柔情,根本就是无法抗拒的,与日后很多年我去泰国随处可见的莲花,迥然不同。白洋淀的荷花自信、团结、昂扬,毫无宗教色彩,无论她如何纯洁高雅动人,根子上和淀旁农家的炊烟一样,总还带着可亲可近的烟火气。
念念不忘,必有回响。我真正走进荷花淀,却是缘起雄安。
三年前我由京华奉调入雄安供职,当同仁对远离繁华颇有怨尤时,我在内心深处则是欣欣然的。这莫非跟自己少年时代的梦想有关?
一个人最初的感触与烙印是很难被时间的流水冲刷掉的。少时读《荷花淀》,总有些不解,白洋淀水阔苇密花红鱼儿多,孙犁为何称其为“荷花淀”?当归来不再少年,我便深深感悟到了荷花所蕴含的精神魅力,比她的娇妍更迷人,我仰慕于她不染的气节与不屈的风骨,那种莫可名状的力量直抵心田,荡涤心扉。
我在融于雄安的日子里,越发痴迷于找寻青春的梦想,一种贯穿过往、现实及未来的无改的追求与希冀。我被青春的热情与朝气感染着、感召着,忘记了似水流年已为我双鬓染霜。
租屋紧邻金孔雀酒店——据说是雄安官家唯一的招待之处,平日里总显得静谧安和。无数个未眠的黎明凭窗凝望,熹微晨光里的金孔雀,一如雾霭中的庙宇,威严中透着冷清。那样的时刻,我总在努力淡化这种威严和冷清,试图透彻地解读“没有白洋淀便没有雄安”的逻辑关联和深邃内涵。
可不可以这样理解呢,堪舆学讲究旺水布局,无水,何来的世界级城市集群?女人是水做的,白洋淀的水宽阔无边,“水生女人”便是这白洋淀的精灵。我甚至以为,无垠淀泊是母亲温热的乳汁,是妻子辛勤的汗珠,是女儿开心和委屈时夺眶而出的泪滴,而生于斯长于斯的荷花便是这水中最美的皇冠。白洋淀的荷花之美,形在娇艳欲滴,神在出淤泥而不染,至贞至纯,在历史的衍进中早已成为我们民族女性最传统的符号和标志,如我钟情与思慕的“水生女人”。贞者,安静温顺并不能冲抵她不向敌人低头的意志;纯者,披星戴月辛勤劳作,忠于自家的男人和自己的民族。这是何等优雅高傲神圣的心中尤物?!这是何等宽广博大慈爱的母性光辉?!
如若尽情地加以引申和联想,荷花的美韵还在于她遒劲的根茎、洒脱的叶片、纯洁的花瓣、高傲的花蕾中蕴藏着清朗高洁的君子之风,总在给人以启迪和教诲。同事年逾八旬的老父亲是极富底蕴的书法家,我便在千里之外求得一幅精美的墨宝,一幅方正篆体的“君子不器”,一直悬于租屋的直冲正中。每日“开门见山”,浑似宗教礼拜般虔诚,不时告诫自己,在斑驳陆离中思辨,在物欲所蔽时修身。至若心得,竟真有苟日新、日日新、又日新的渐进,所谓春风得意也罢,江湖之远也罢,倘无悖君子本心,不失君子之度,亦完全可达“生如夏花般灿烂”。
那个以服装之乡为背景,形似纺锤状的容和塔,立于雄安的门户,我总以为其构思过于直白,造型和手法也偏于简单了。中国现代仕女画派创始人薛林兴先生来雄采风,构思与“千年大计”相匹配的大型雕塑。夜半小酌,我曾从极外行的角度建议以“水生嫂”为素材和蓝本,塑造一座蕴含荷花之美和中国传统女性温柔、坚韧、勤劳、忠贞兼容的“未来之城”的文化地标。先生对我的见解表达了高度首肯,不知林兴兄的欣然应允是否仅仅为一种礼貌和客气,但我当真以为在构筑雄安的“中国特色”,“记住乡愁”时,的确应该为荷花淀、荷花和“水生女人”们留有浓重的笔墨。
从易学的数理上讲,3和8算是一对和谐的搭配。然而我素来对于3月8日缺乏应有的感性认识,只是觉得这个舶来节日的文化传播力与大众认可度完全不相称。尽管这个诡异的早春裹夹着或大或小纷至沓来的不安,已经让我深感不适和惆怅,但我竟能从疫情初起的上海成功折返雄安,同行者无不庆幸。未料,惊魂甫定,我便接到上峰指令:供职的企业整建制南迁。愕然、哑然之余,方觉早春的寒风如此凛冽。通罢电话,刻意留心了手机一眼,3月8日,有些联想也有些费解,3和8,完全相应的一组吉祥数字,传递的真不能算是一个好消息。
我的眷恋与不舍是源心达外的,一种对美的无休追索,一种对未来的无限期待,一种对“功成必定有我”的无奈慨叹,萦绕交织了这早春的料峭晨风。
回首向来,故里生疏,客乡尤记。由知天命而近花甲,又远赴西南,纵使淡然,亦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。听说,赴任处有名闻天下的阳明洞,倒也勾起我满满的思绪和不小的期待。阳明心学集中华文化立功立德立言之大成,暮年悟道,得以趋前拜谒先哲,却也是难得的幸事。
谁道,万古人间四月天。别离时刻,淀上友人致信,冰封的荷花淀已然融化,延后几日即可荡舟赏景。因着公务在身,行前,我终未能再望荷花淀一眼。
南下的高铁经停白洋淀小站,禁不住起身远眺。目光无尽处,想不久在暖风习习里,定有荷花娇羞颔首,惹人心醉;游人如梭,神怡心旷;鱼鹰雄傲,振翅翱翔;船橹击水,号声回荡……
其实我懂的。人生的远行,不必惮于“山高路远坑深”,一息尚存便应跋涉不止。他乡,愿梦里常拥荷花淀,愿梦里常登鸳鸯岛,愿在悠长与宁静的佳梦里,深嗅荷花扑鼻香,且闻绿水总潺潺。
闻君写在离雄暨雄安建区五周年之际图片来源
白洋淀景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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